-- 謝重光 --


    雪峰義存是著名禪僧,在中國佛教史和禪宗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。但義存又是一位禪密兼修的僧人,其門下僧人或門人的傳人也有突出的禪密兼修色彩,略述如下。
    關於義存本人的禪密兼修,《宋高僧傳》義存本傳及《十國春秋》義存傳均有所透露。《宋高僧傳》卷12《雪峰義存傳》敘及義存師徒輾轉跋涉到達閩侯雪峰山 時,記述道:“存曰:‘真吾居也。’其夕,山之神果效靈。翌日,岩谷爽朗,煙霞飛動,雲庵既立,月構旋隆。”這分明是說,義存到達雪峰山后,驅使山神效 力,迅速建起了寺院。而所以能夠如此,無非是他善於運用密法,或說他有奇異的神通。《十國春秋》卷99《義存傳》則記載道:“義存歿後,在函中,每月其徒 出之,髮爪皆長,輒為落剃以為常,經百餘年不廢。後因兵火亂,始封而灰之。”可見義存圓寂後,並沒有像一般僧人那樣被火化,即所謂“荼毗”,而是按照密教 高僧的通常做法,封存在特製的函中,處理成所謂“肉身佛”,而這“肉身佛”還很神奇,能夠像活著一樣長鬚髮爪甲,並“經百餘年不廢”。顯然,這兩方面的神 異事蹟,都說明義存兼修密法。
    義存及門弟子善於密法者,文獻所見有神晏、長耳和尚、無垢古佛、溪源蕭公、扣冰古佛等人。
    神晏是義存五位最傑出的弟子之一。其靈異事蹟甚多,最突出而至今膾炙人口的是能夠喝轉水流,《十國春秋》卷99《神晏傳》記載道:“(鼓)山又有喝水岩,相傳水穿石壁,神晏厭其嘈聒,喝轉之,水逆東流,而西澗遂涸。其靈異不勝述雲。”
    長耳和尚名行修,俗姓陳,《宋高僧傳》記其“年始十八,參雪峰山存禪師”;後來他辭別義存禪師準備到浙江求道時,“存曰:‘與汝理定容儀,令彼二人睹相發 心。’遂指其耳曰:‘輪廓幸長,垂璫猶短,吾為汝伸之。’雙手平曳,登即及肩,如是者三,自此長垂,見者舉目。”既顯示了義存的神通,又反映了行修的特異 體質。行修到杭州後,“別無舉唱,默默而坐,人問唯笑而止。士女牽其耳交結於頤下,杭人號長耳和尚。”圓寂後,“檀越弟子以漆布,今亦存焉。”(1)也就 是像對其師傅義存一樣,用漆布纏裹其遺體,處理成“肉身佛”。
    《十國春秋》所記行修的神異事蹟就多了,“生而異香滿室,長耳垂肩。迨七歲猶不言,或曰瘂邪。忽應聲曰:‘不遇作家,徒撞破煙樓耳。’”“武肅王天寶時, 行修至四明山中,獨棲松下,說法,天花紛雨。又趺坐龍尾岩,結茅為蓋,百鳥銜花飛繞。寶大元年,來杭之法相院,依石為室,禪定其中,乏水給飲,卓錫岩際, 清泉迸出。乾祐初,忠懿王以誕辰,飯僧永明寺。行修遍體疥癩,徑據上座。王見大不敬,遣之去。齋罷,僧延壽告王曰:‘長耳和尚,定光佛應身也。’王趣駕參 禮,行修默然,但云:永明饒舌。俄頃跏趺而化。久之,益脂膚津澤,爪髮複長,月必三淨。寺僧恐其久而毀也,乃髹塗其骸體。”(2)概括地說,即生來就與眾不 同,有異人之相。出家後,神奇事蹟迭出,如松下說法,天花紛雨;結茅為蓋,百鳥銜花飛繞;在一向缺水的岩石間卓錫,清泉迸出等等,被認為是佛教三世佛觀念 中過去佛定光佛的應身。
    無垢古佛是唐末建州(今閩北)的高僧。“姓黃氏,福州閩縣人。年二十五,依本州(筆者按:建州)尸羅山西隱寺出家。後參雪峰存禪師,得佛法大意。”晚年 “飛錫禪岩,靈異日著。嘗於雙髻岩下開田,田成而無水,師以拄杖劃山,山為之裂,乃通水灌田,至今勝跡猶存。”圓寂後“里人肖像祀之,靈應如響,號無垢古 佛。”(3)顯然也是一位廣有神通的僧人,被信徒當作佛祖崇奉。
    溪源蕭公,是一位傳奇人物,傳說他是“蜀人,生於殘唐,師雪峰存和尚,行頭陀行。”他主要活動在閩北,特別之處也是“大著神異”。如“古田有白蛇肆害,師 驅之。溪源有毒龍為害,師降之。至於封山打洞,無妖不剪,無怪不除”;“尤效於雨。虔禮則霈焉隨踵而至”。也就是說,他神通很多,最拿手的是降妖除怪及祈 雨。傳說他活了三百餘歲,至宋嘉熙間才去世。“閩人莫知其名,因稱蕭公祖師。”(4)
    扣冰古佛,也是閩北人,俗姓翁,名藻光(一說名澡先),“常參義存於瑞岩院,院前有溪,遇冬則扣冰而浴,時人稱曰扣冰和尚。”他能夠驅虎,所住寺院前的“溪側有伏虎岩,相傳藻光驅虎於此。”(5)
    在明代成書的《神僧傳》中,對扣冰古佛的神異事蹟有更詳盡的記載:
    “扣冰澡光古佛。初參雪峰。峰曰:‘子異日必為王者師。’後自鵝湖歸溫嶺結庵,繼居將軍岩。二虎侍側,神人獻地,為瑞岩院,學者爭集。嘗謂眾曰:‘古聖修 行須憑苦節。吾今夏則衣楮,冬則扣冰而浴。’故世人號為扣冰古佛。(圓寂後)諡妙應法威慈濟禪師。自是至今,遠近祈禱,靈異非一。”(6)
    以上是若干義存及門弟子的禪密兼修事蹟。另外,在義存及門弟子的傳人中,也有以兼修禪密而著名於世者,最突出的是雲門宗僧人號為定光佛化身的鄭自嚴,以及鄭自嚴的弟子贛州僧伽和尚。
    鄭自嚴泉州人,出家於泉州建興寺契緣法師,(7)而在廬陵西峰寺圓淨大師門下契悟得道。(8)廬陵西峰寺是一所著名的禪寺,屬於雲門宗,惠洪《林間錄》卷下曰:
    “南安岩儼和尚,世傳定光佛之應身也。異跡甚多,亦自有傳,然《傳》不載其得法師名字,但曰西峰而已。西峰在廬陵,真廟時,有雲豁禪師者,奉先深公之高弟。深見雲門,當時龍象無有出其右者。”
惠洪另一著作《石門文字禪》卷18有一條“南安岩主定光古佛木刻像贊”的記事,亦曰:
    “僧彥珣自汀州來,出示定光化身木刻像,平生偈語百餘首,皆稱性之句,非智識所到之地,真雲門諸孫也。”
    惠洪是宋代的禪宗史家,著有傳記體禪宗史《禪林僧寶傳》,對於禪宗內部的派系情況是熟悉的,他說廬陵西峰寺是雲門宗寺院,而定光法師(即鄭自嚴)屬於雲門 諸孫,那是不會錯的。此外,黃庭堅對定光佛的讚語曰:“今得雲門拄杖,打破鬼窟靈床”,(9)對於定光佛出身雲門宗,亦可資佐證。
    雲門宗的創始人文偃法師,曾向雪峰義存參學,此後一直奉雪峰義存為師,宣說雪峰的禪法,世人把他看作是雪峰的嗣法弟子之一。(10)廬陵西峰寺既然是雲門宗的一座重要寺院,鄭自嚴是該寺的傳人,那麼,自可將鄭自嚴的佛學特點看作是間接受雪峰義存的影響。
    而鄭自嚴佛學的最大特點就是大顯神通,元人劉將孫《西峰寶龍祥符禪寺重修記》略曰:
    “廬陵城中諸禪現大神通道場者,西峰第一。西峰之盛,繇定光古佛。古佛之得道,繇圜淨禪師。圜淨則西峰之第六世也。”(11)
    據劉將孫記載,定光佛早在廬陵郡時,就有很大神通,本郡士民與四方信仰定光佛的信眾,對於定光佛“請藥,藥現五色異采;祈嗣悉應,禱雨暘、雨暘若”,所以 西峰寺才成為廬陵城內諸禪寺中顯現大神通的第一道場。定光法師在圓淨大師處證得神足後,神異事蹟就更多了。他南返渡太和縣懷仁江,適逢江水暴漲,江有蜃為 民害,“師乃寫偈投潭中,水退沙雍。”經過梅州黃楊峽,又“以杖遙指溪源”,使溪水“徙流於數里外”。他到武平南岩後,發大誓願,顯大神通,“攝衣趺坐, 數夕後,大蟒前蟠,猛虎旁睨,良久,皆俯伏而去。鄉人神之,爭為之畚土夷塹,刊木結庵。民有祈禱,輒書偈付與,末皆書‘贈以之中’四字,無願不從”。此 後,他不斷顯現神通,有著伏虎、開井、治水、祈雨、浚河等等一系列神奇事蹟。(12)


    定光法師實現其神通時,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,就是都要書偈或口中念念有詞,其偈語最後都有四個字:“贈以之中”;口中所念則變化莫定,有時是“去!去!莫 為害。”有時是“快出!快出!”這些都應屬於密教的咒言法術之類,反映了帶有密宗色彩的法師行法術時對語言文字應用的重視。
定光法師與波利禪師的 一段因緣,也提示定光法師與密教有關。據《臨汀志·敕賜定光圓應普慈通聖大師》記載,“初,南康盤古山,波利禪師從西域飛錫至此,山有泉從石凹出,禪師記 雲:‘吾滅後五百年,南方有白衣菩薩來住此山。’其井湧泉,後因穢觸泉竭,輿請師主法席以符古讖,師許之,乃泛舟而往。”波利禪師是佛陀波利(梵文 Buddhapāla)的省稱,意譯“覺護”,唐代密教僧人,北印罽賓國人,約于唐儀鳳初年(676年)入唐弘傳佛頂尊勝法,曾與人共譯出《佛頂尊勝陀羅 尼經》。密教大師預言的“白衣菩薩”,應屬於密教系統。按佛教中有“白衣觀音”,又稱“白衣大士”,是梵文Ρāndaravāsini的意譯,簡稱“白 衣”,音譯‘半拏囉縛悉寧’。因觀音菩薩常穿白衣,故名。又因常坐于白蓮中,而稱“白處觀音”。“白”表明心之潔淨。《大日經疏》卷五:“半拏囉縛悉寧, 譯雲白處,以此尊常在白蓮花中,故以為名……白者,就是菩提之心,住此菩提之心,就是白住處也。”(13)《大日經》是密教的主要經典。《大日經》中的 “白衣觀音”是密教菩薩。舊時位於甘肅省蘭州城關區的“白衣寺”,是一座供奉白衣觀音的密教寺院。(14)汀州連城縣冠豸山上也有座供奉白衣大士的白衣 庵。(15)然則波利大師預言的白衣菩薩也可能就是指白衣觀音。定光法師平日“白衣而不褐”,為應波利大師之讖記又特地從閩西到南康盤古山主法席,目的是 要表明自己就是“白衣菩薩”,其本身的濃厚密教色彩於此可見。(16)
    定光法師的弟子贛南僧伽和尚,“姓吳名文佑,生於五季時,家信豐”。出家後常住雩都明覺寺僧伽院,“佯狂不飭細行,飲酒食肉,與市井浮沉”,善預言,“嘗 持松梢行歌曰:‘趙家天子趙家王。’人莫測其所謂,皆笑為狂”。後來宋朝建立,人們才知道他狂言的深意。又能使人有子,“邑人曾德泰,垂老無嗣,異僧伽, 欲延之飯。未及召,旦已先款其門。飯罷語之曰:‘當以珠報。’會果生二子。孫德俊之汀州武平,謁定應禪師。師曰:‘汝雩陽有佛,何為禮我?’德俊告歸,因 寄一扇與僧伽。舟還,甫艤岸,僧伽即來迎問,曰:‘吾師寄扇安在?’由是邑人皈依,號為生佛。祥符己酉六月初六日趺化,人不忍火,以金漆堊其身,祀焉,後 忽有竹生其床下。(17)
    上述僧伽和尚的種種神通,以及死後被視為生佛,不用火化,而是用金漆塗飾保護起來處理成“肉身佛”的做法,也明顯帶有密宗的色彩。
    何以義存及其門下有那麼多僧人禪密兼修?我們認為,首先是福建的區域文化傳統有以致之。福建有濃厚的信巫尚鬼傳統,這一文化背景,與密宗雜有大量道教和巫 術的神秘禁咒因素之特質相契合。因而當密宗在中原內地受到嚴重打擊和限制之時,很自然地向包括福建在內的江南社會發展。
    其次,與馬祖道一在福建的弘法有關。馬祖道一本身是一位精通密法的禪僧,他曾在福建建陽弘法,在崇泰里佛跡嶺創寺,“苦鼠雀蚊蟻之擾,作法禁止之。逮今永 絕。”(18)又據載,他在福建、江西開山行道時,原先峰岫間往往“魑魅叢居,人莫敢近,犯之者災釁立生。”但“當一宴息於是,有神衣紫玄冠致禮言:‘舍 此地為清淨梵場。’語終不見。自爾猛鷙毒螫,變心馴擾;遝貪背憎,即事廉讓。……將歸靈龕,爰泝淺瀨,人力未濟,舟行為遲。膏雨驟下於遠空,窮溪遄變於深 涉,此又明一通神之應感也。”(19)他有如此廣大之神通,靈驗之法術,顯然也是一位精通密法的高僧。由於馬祖傳道的深刻影響,其後福建僧人特重密法或禪 密兼修,就不奇怪了。
    複次,唐末五代福建僧人的禪密兼修傳統,還得益于統治者王審知的大力扶持。天祐二年(905年),王審知在福建站穩腳跟後,即著手修築福州城,“塑北方毗 沙門天王以鎮之。”(20)這一“天王”,就是密宗敬奉的佛教護法神,乃經開元三大士之一不空三藏特別提倡,由唐玄宗下勅諸道、州、府城西北及營寨都設立 其像。王審知在營建福州城時特意設立毗沙門天王像作為鎮守城池的保證,體現了他對密教的崇奉。此外,他還在福州創設了“五臺山”,建“文殊台,並東、中、 南、北四台”。(21)文殊信仰也是密宗的重要標誌,更體現了他對密教的扶持。上有所好,下必盛之。有以上各種條件,唐五代雪峰義存門下及其後學盛行禪密 兼修,就是勢所必然之事了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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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釋:
1)《宋高僧傳》卷30《漢杭州耳相院行脩傳》。
2)《十國春秋》卷89,《僧行修傳》。
3)《建州弘釋錄》卷之下,顯化第二,見新纂《續藏經》,第1606頁。
4[]明河撰《補續高僧傳》卷第十九,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《高僧傳合集》本,199112月第一版。
5)《十國春秋》卷99《藻光傳》,第1421頁。
(6[]朱棣撰《神僧傳》卷九。
(7)黃庭堅《南安岩主定應大師真贊》(《山谷集》卷一四,文淵閣四庫全書本)謂閩西定光佛臥像出家,即在臥像寺出家,與《臨汀志》所記不同。
(8)《臨汀志》仙佛門,長汀縣地方誌編纂委員會據明《永樂大典》過錄的殘文輯錄校訂本,第164頁,福建人民出版社,1990。本文所引皆據此書,下文不再一一注明。
(9) 語出黃庭堅《南安岩主大嚴禪師真贊》,見《山谷集》卷14,本文淵閣四庫全書1113冊。《臨汀志·敕賜定光圓應普慈通聖大師》亦引此語。
(10)參見楊曾文《唐五代禪宗史》第532頁的有關論述,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,19995月版。
(11)劉將孫《養吾齋集》卷17,景印文淵閣《四庫全書》集部一三八,別集類。
(12)《臨汀志·敕賜定光圓應普慈通聖大師》。
(13)(14)參見任繼愈主編《佛教大辭典》423白衣觀音條。
(15)乾隆《連城縣誌》卷9《藝文志·白衣庵記》。
(16) 歷史上不少密教僧人或有密教色彩的僧人喜穿俗裝,不著僧衣,相對於緇衣而言,也可稱之為白衣而不褐。如重慶大足石篆山志公和尚龕的志公刻像, 臉無須,身著大袖長服,隆腹下束帶,大足石刻研究專家陳明光稱之為身著俗裝、手執匠師角尺的志公像。參見陳明光《大足石刻考古與研究》第 120122頁,重慶出版社,20011月第1版。
(17)[]魯琪光等修《同治贛州府志》卷60“仙釋
(18)[]馮繼科修、朱淩纂《建陽縣誌》卷十九雜類三仙釋。一九六二年上海古籍書店據寧波天一閣藏明嘉靖刻本影印。
(19)宋高僧傳卷10《唐洪州開元寺道一傳》。
(20)《十國春秋》卷90閩一《太祖世家》。
(21)《閩書》卷一《方域志》閩縣靈山條。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,199512月第1版,第22頁。



引用福建省佛教協會文章 http://www.fjfj.org/news/display.asp?id=66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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